據世界衛生組織估算，2020年，全球至少生產了1290億個口罩。

這些使用完的口罩去了哪里?它們被人們隨手丟棄在路邊，被遺落在試衣間和餐廳里，被投入到生活垃圾中，甚至被沖進大海里。

2020年2月底，海洋學者加里·斯托克斯在香港索罟群島進行例行海洋垃圾調查時，在僅100米長的海灘上就撿到了大約70個被沖刷上岸的口罩，此時距離民眾開始大規模使用口罩只過去了6周。在海水的沖刷下，這些口罩的顏色開始發渾變暗。來不及考慮上面是不是還殘存著尚未失活的病毒，斯托克斯把這些口罩串在長棍子上，很快就掛滿了一根棍。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斯托克斯和他所帶領的調查小組平均每周都能在海灘上收集到十幾個“新鮮”口罩。

正常情況下，被沖上海灘的垃圾僅占海洋垃圾總量的15%，因此在這片小小的樣本海灘周圍，每周都大約有70個口罩如幽靈般漂入大海，然后不知所蹤。

法國海洋保護組織“海洋清潔行動”也在法國東南部的蔚藍海岸發現了口罩垃圾。蔚藍海岸是法國東南部的著名度假勝地，海水四季清澈透明，像地中海的一條藍緞帶，電影名城戛納、尼斯如明珠般點綴其上。然而2020年5月，“海洋清潔行動”在蔚藍海岸海洋監測點也撈到了十幾只口罩和橡膠手套，該組織成員喬弗里·佩爾蒂埃說，“考慮到法國剛剛訂購了20億只口罩，地中海里的口罩馬上就要比水母還多了。”

在與法國一海之隔的英國，攝影師丹·吉安諾普洛斯在疫情封城期間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位于諾丁漢郊區的家里，幾周過去，他終于打算到附近的街區散散步，透透氣，順便活動一下在角落積灰的那臺照相機。但這次出門，他發現鏡頭里幾乎沒法避免“疫情垃圾”。口罩和橡膠手套總是突兀地出現在花壇里、散落在沒系好的垃圾袋周圍、卡在鐵絲網和灌木叢里。他把這些口罩和手套一一拍照記錄，在方圓不到一英里的街區里，他總共拍了300張照片。

在疫情期間，為了阻斷病毒的傳播，全球究竟有多少只口罩被匆忙生產出來已經難以計算。據中國海關統計，2020年3月1日至4月30日，中國驗放出口的口罩就達到了278億只。

一次性口罩的主要材料是熔噴布，和其他材料相比，構成熔噴布的聚丙烯纖維直徑極細，只有1到5微米。這些聚丙烯纖維孔隙多、結構蓬松、吸附表面積大，可以很好地隔離雜質，過濾可能漂浮在空氣中的病毒。聚丙烯還有一個更常用的名字：塑料。

聚丙烯會隨時間的推移而逐漸老化、分解，變成越來越小的顆粒，直到變成直徑很小的難以過濾分離的微塑料。這些被沖進大海的口罩分解出的微塑料將在未來300-400年間長期存在于海里，隨著魚類的攝食而進入食物鏈，隨著水循環而進入土壤，最終進入我們的身體。更危險的是，口罩是直接由超細塑料纖維制成的，比起身邊常見的塑料垃圾如塑料袋、外賣盒，口罩可能在粉碎過程中速度更快、更多地釋放出微塑料。

對于野生動物而言，口罩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威脅。自2020年3月以來，英國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會已經在英國沿海搶救了900多只被垃圾纏住的動物，其中大多數是被口罩耳繩纏住的海鳥。如果這些海鳥有幸在翅膀或雙腿被困，活活餓死前被人類發現的話，它們的腿和關節也早已浮腫走形。

漂進海洋里的口罩還有另外一種化學層面的危險。口罩易于吸附雜質的特性對于人類而言是一種福音，但在海洋里，這種特性讓口罩不斷積累有毒物質。巴赫達爾大學的一項研究稱，從市面上常見的熔噴布口罩里，不僅分離出了極細小的塑料微粒，還在滲濾液中檢測到富集的鉛、鎘、銻、銅等重金屬。斯托克斯解釋道，“口罩在海洋里會不斷吸收積累這些有毒物質，最終被海洋生物當作水母吃下去。”這些海洋生物可能會被口罩阻塞食道而餓死，也可能會緩慢中毒而死。唯有口罩，一旦被制造出來，就不會再消失。

面對突然增加的口罩，世界上的大多數國家都沒有做好準備。

在嚴格執行垃圾分類的德國，民用口罩被歸類在“其他垃圾”，最終在垃圾處理廠被填埋或焚燒，并沒有特別的處理措施。但整個2020年，德國政府都在呼吁市民使用可以清洗消毒的多層棉口罩，避免給垃圾處理系統帶來太大壓力。

在日本，醫院和藥局使用的口罩被歸為醫療危廢品，需要集中處置，而家用口罩被歸為普通可燃垃圾類。為了減少街頭的口罩垃圾，日本曾經把車站附近的垃圾桶都封了起來，但效果并不好，清理口罩的壓力反而轉移到了清潔工頭上。2020年7月，日本廣播協會報道，神奈川附近的清潔工每天能撿到15個漂到海岸上的口罩，處理口罩垃圾讓清潔工感到壓力巨大，不斷擔心自己可能已經暴露在病毒下。

“垃圾處理有三化原則，即減量化、資源化、無害化，口罩‘垃圾’在這三個方面都很棘手。”上海仁渡海洋公益發展中心創始人劉永龍表示，“在疫情面前，人們對口罩的需求短期內不會減少，減量化很難做到。此外，口罩垃圾有衛生問題，很難回收利用。目前也沒有可以分解口罩的無害化技術，只能集中填埋或焚燒，所以，應盡量避免口罩散失野外。”

口罩垃圾帶來的困境還未完全顯現，但也許是時候思考如何面對多出來的48萬噸廢棄口罩了。邢逸帆

參考資料：

巴赫達爾大學，《對一次性口罩中浸出微塑料及化學污染的調查》，2021年

聯合國新聞，《一次性口罩與塑料污染》，2020年7月30日

日本廣播協會(NHK)，《新冠垃圾在海洋中日益增加》，2020年7月23日

英國廣播公司(BBC)，《新冠疫情：街頭出現廢棄手套口罩》，2020年4月8日

亞洲海洋組織(OCEANSASIA)，《海岸上的口罩：新冠疫情對海洋塑料污染的影響》，202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