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韓劇《梨泰院Class》正式完結(jié)，雖然難免有虎頭蛇尾、結(jié)局崩塌的質(zhì)疑聲音，但整體上并不影響大多數(shù)觀眾將其視為“2020第一爽劇”。改編自同名漫畫，《梨泰院Class》講述了一個“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復仇故事。男主人公樸世路因不滿同學張根原實施校園霸凌，與之發(fā)生爭執(zhí)，卻因?qū)Ψ绞遣惋嬀揞^長家老板張大熙兒子的緣故令自己被學校除名，甚至連累在長家工作的父親失業(yè);雪上加霜的是，樸父因張根原肇事逃逸去世，財大氣粗的張大熙為包庇兒子制造偽證，反倒讓去討要公道的樸世路因出手傷人鋃鐺入獄。出獄后的樸世路立志報復張大熙和他背后的財閥集團長家，在女主人公趙伊瑞等人的幫助下，一群底層出身的小人物在梨泰院這條“一切皆有可能”的商業(yè)街上，發(fā)起了對這個世界既有權(quán)勢與規(guī)則的挑戰(zhàn)。《梨泰院Class》高度還原漫畫本來的風格與故事，高能、激燃是劇集給觀眾最直觀的印象，樸世路“固執(zhí)、血氣方剛、有信念地活著”的態(tài)度中，帶著滿溢“二次元”基因的孤勇，完全不同于以往韓劇中慣常的雋永纏綿，也無怪有劇迷感慨稱“小清新屬于上個世紀，《梨泰院Class》才是新世紀該有的劇集”。

邊緣群體與“反社會化”路徑

極快速的劇情節(jié)奏，大抵是觀眾“入坑”《梨泰院Class》的第一原因。在開篇不到兩集的篇幅之內(nèi)，劇集已經(jīng)把樸世路因反抗霸凌被開除、父親慘死、入獄出獄以及對女二號的一段青春情愫等所有前情交代完畢，并將反擊計劃的號角吹響。第三集概述女一號趙伊瑞的人物背景后，便立即展開樸世路的甜夜小館在對抗長家的持久戰(zhàn)中遇到的諸多困難。一重接一重的出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的過程，猶如游戲中的“升級打怪”，主人公們的技能在此期間不斷強化提高，正反雙方的對抗也越來越緊張，這是《梨泰院Class》劇情形成“爽感”的一個重要方面。

不過這只是冰山一角，更令觀眾感覺爽快的，是《梨泰院Class》情節(jié)外衣之下包裹的對于小人物和邊緣群體的關(guān)注，以及對于森嚴的社會等級、不合理的規(guī)則秩序的反抗精神。劇集中相互對立的兩個陣營，仔細分析起來其實非常有趣。正面立場的甜夜小館一方，成員幾乎都來自社會上的“邊緣人群”：老板樸世路有過監(jiān)獄服刑的經(jīng)歷;經(jīng)理趙伊瑞是智商極高的“天才少女”，可以輕而易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反而因此養(yǎng)成了希望毀滅一切的反社會人格;廚師馬賢利是變性人;幾個店員中，崔勝權(quán)混過黑幫、張根秀是長家不被承認的庶子、托尼是長著黑人面孔卻不會說英文的混血韓國土著……他們每個人都是社會中的“奇葩”，各自有著這樣或那樣不被大眾所接納的苦衷，但同時又都帶著明確的自我認同，在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摘掉社會給予他們的戴著有色眼鏡的固有標簽，試圖證明個人的價值。而反派的張大熙代表著上位者和高高在上的社會規(guī)則，但深究起來，張大熙本人也是底層出身，為了不讓家人挨餓、都能吃到安心健康的食物，才從路邊攤白手起家，慢慢將長家打造成為餐飲界的寡頭企業(yè)。成功的張大熙，被不正當?shù)慕疱X權(quán)利規(guī)則漸漸吞噬，遺忘了做餐飲的初心，轉(zhuǎn)頭用鄙夷的態(tài)度對樸世路等與他有著相似出身的底層平民采取極端的打壓手段，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

同時《梨泰院Class》中還有很妙的一點是，設計了游走于兩個陣營間的女二號吳秀娥。相比其他漫畫感十足的角色，吳秀娥可能是劇集中最貼近現(xiàn)實的人物。在結(jié)局的大反轉(zhuǎn)之前，她身上始終體現(xiàn)著一種精明而正確的“社會化”處世原則：永遠堅持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因此，即便吳秀娥對樸父有著親人般的情感，也會為了獎學金選擇依附于張大熙的勢力;盡管她也不認同張大熙一味打壓樸世路的手段，卻還是會遵從張大熙的所有安排，以維持自己在長家內(nèi)部的職位。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吳秀娥對于社會體系的歸順可能沒有錯誤，但這卻讓人物顯得不怎么可愛。觀眾不認可角色，或許正是因為，生活中的我們也或多或少可以發(fā)現(xiàn)社會的不合理，但往往同樣選擇了忍耐和被同化，把成為“大多數(shù)”當做一種保護色。而《梨泰院Class》超越簡單的逆襲故事的意義恰恰在于，向觀眾展示了一種邊緣群體奮起反擊、挑戰(zhàn)既定規(guī)則的“反社會化”路徑。這路徑也許不是一種實際的可能性，卻寄托了創(chuàng)作者和觀眾渴望社會公正起來的真切向往，這也是劇集能夠觸達人心的精神力量。

青春劇集的另一種打開方式

當然，《梨泰院Class》有缺點，甚至跟其優(yōu)點同樣顯著。劇集的改編非常忠于漫畫，因而故事的邏輯鏈條并不嚴謹。比如張大熙執(zhí)著于要讓樸世路下跪道歉認錯服軟，以及張根秀的黑化又變好等，都顯得欠缺合理性;結(jié)局突兀的反轉(zhuǎn)和收束，也處理得有些生硬和倉促。人物塑造上也相對扁平，無論主人公樸世路、趙伊瑞，還是反面人物張大熙，都頗有些莫名的固執(zhí)與堅持，缺少變化的弧光。然而辯證地看，扁平人物雖然有失于立體，但在創(chuàng)作中倒也有別的優(yōu)勢——利于突出人物的性格特質(zhì)。劇集進行到尾聲的黑道綁架、徒手救人等情節(jié)已十分脫離現(xiàn)實，但觀眾還愿意把全劇看完的一個重要原因便在于，男女主人公都太可愛了。樸世路十幾年如一日的栗子頭發(fā)型、對完成目標計劃詳細決不放棄的態(tài)度、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的直接坦誠，以及趙伊瑞的古靈精怪、對一切不合理現(xiàn)象“正面剛”的勇氣、認定一個人就甘愿為他對抗世界的熱烈真摯，早已通過前情的鋪陳和不斷強化深入人心。觀眾對主人公的喜愛有很強的慣性，哪怕故事結(jié)局有瑕疵，也不忍割舍心儀的人物。

此外，除了為漫改劇提供了一個頗為良好的參考樣本，《梨泰院Class》對于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意義還在于，它呈現(xiàn)了青春劇集的另一種打開方式。提及“青春劇”，我們通常的第一反應便是校園純愛題材;但跳出愛情主題的范疇，同樣是年輕亮眼的陣容，青春劇集完全可以煥發(fā)不一樣的色彩。《梨泰院Class》里也有愛情元素，但是在劇情中所占的比重很小，懷揣對青春劇既定愛情套路的期待看《梨泰院Class》，也許的確會讓人抱怨：男主角到倒數(shù)第三集才確定自己對女主角的眷戀，實在進入狀態(tài)太晚。但換個角度看，《梨泰院Class》這樣不用重筆強化人物的情感糾葛、更著力于“升級打怪”的勵志模式，何嘗不是對青春不同層面的美好注釋呢?作為容錯度比較高的一種劇集門類，普通觀眾向來對青春劇創(chuàng)作中不太夸張的藝術(shù)虛構(gòu)有著很強的包容性。觀眾對于自己年少青蔥時光的懷緬，往往會令他們更愿意去相信和接受劇集陳述的故事，哪怕這故事稍微有一些失真、稍微缺少一些現(xiàn)實主義的批判和反思。這也是為什么以往青春劇里那些“命中注定我愛你”式的瑪麗蘇愛情故事，仍然總是或多或少能有讓人動容之處的原由。反觀《梨泰院Class》，樸世路的復仇過程雖熱血，可每每遭遇困難便得貴人伸出援手鼎力相助的極致幸運，某種程度上可能也算得上是一種“杰克蘇”了。瑪麗蘇也好杰克蘇也罷，青春劇不是不能如此，但想要成功，最大的要訣還在于要“蘇”得不令觀眾討厭。如何做到這一點，《梨泰院Class》的人物設置和節(jié)奏把控都給出了很好的示范。總之，較高的容錯率實際上為青春劇集的創(chuàng)作預留了很大的空間，假如創(chuàng)作者將類型題材的選擇自我局限在愛情之內(nèi)，則大大可惜。而《梨泰院Class》的成功，或許可以為創(chuàng)作者們增加一分拓寬青春劇集外延范圍的動力——青春不單單是浪漫的戀愛，青春可以、也更應該是不懈的奮斗。(阿甘)